2010年4月6日星期二

人在臺灣——閑閱《一頁臺北》


一、

今年四月五日星期一清明節,同事約我一起去看新電影《一頁臺北》。約的是上午十點多的一場,明擺著要耽誤半天上班,猶豫了一下,答應了,而且沒有去點破。看完電影要回辦公室時,才意識到這是個法定假日,路邊的郵局都沒開門,辦公樓也只有節假日的警衛看門。原來是我無知。

其實,上星期的訪客們臨走前就不斷說,他們看到報道,這個周末還是婦女節和兒童節,加上清明節,會是一個放假的長周末。但是我一直沒往心裡去。因為有客人,又常常在外面遊覽,時間和日子都過得很亂,究竟哪一天是清明,竟然一直很糊涂。畢竟大陸也是直到2008年才將清明節定為假日,我們成長的年月裡,和清明節相關的,多半是借用這個時機表達政治意愿。平時歲月,城市裡長大的小孩子,祖輩墳塋都不知坐落何處;祖父母成份不好的,父母都盡量不回鄉,談何春秋祭奠?!

糊涂的另一個原因是,臺灣人似乎也並不鎖定清明才上墳掃墓,前些天去臺北市的軍人公墓,周圍的停車場已經開始實施清明期間的場地管制,山上也隨處可見燒紙焚香的火苗或裊裊青煙。問計程車司機,兩三位都曾很隨意地說,為甚麼要趕在同一天?前後幾天都可以啊。而中華民國,卻是早在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就已經確定了清明節為民族掃墓節,法定放假一日。生活形態和文化意識上比大陸社會更傳統的臺灣,對傳統本身似乎又比大陸那些糾結的復古派們更放松,更開放。

二、

臺灣官方現在似乎很在意“文化創意產業”之類的事情。確切地說,暫時還沒有像大陸那樣,將手邊各種名目的計劃都冠以“工程”的名稱;但文化藝術得到政府方面大力提攜,很容易多少帶上一些奇怪的味道,讓人感覺正在向大陸那種官辦文藝的方向靠攏。這些年的電影制作,但凡有點轟動效應,很快就被甚麼市政府和地方商業利益抓住,成為推銷旅遊的工具。去年《海角七號》給了高雄一個機會,今年《艋岬》上映之前,艋岬所在的臺北市萬華區已經議論紛紛。借機渲染的有之,憂心忡忡的亦有之,但其實內裡差別並不大,多半仍然是在預測考量電影可能會為旅遊業帶來的影響。民選官員和預備參選的政客,也都加入鼓噪,同樣是在用市區發展的印象來衡量影片。這種關注,未必是電影的幸事。

《一頁臺北》柏林得獎(最佳亞洲電影獎),正好給臺北商家和市府官員提供了這樣的機會。四月二日星期五正式公映之前,各路媒體已經在大肆渲染。主要演員和市府官員還一同出現在電影取景地之一的師大夜市,小吃攤的老板、老板娘們都很高興,很通情達理,很有點皆大歡喜、一派和諧的氣氛。和諧和歡喜,都是由衷的,再次展現出臺灣社會溫情的一面。

可是,終於坐在放映廳裡,在一堆預告片之後、正片開演前,看到臺北市長郝龍斌為影片親身現法的宣傳短片,還是感覺很不舒服。有一種被人灌輸的抵觸,即使灌下去的不過是無害的甜水。前些日子曾看到林深靖批評馬英九總統出訪南太平洋諸島國時,文化局官員在安排原住民表演節目過程中表現出的“上流社會的文化想像”。郝龍斌的宣傳短片,正讓我想起臺灣各級政府在文化創意產業上急功近利的心態。

三、

不過,公平而言,《一頁臺北》並不是為競爭地方實力而打造出來的大片。編導陳駿霖在美國出生長大,卻對臺北保有浪漫想像,堅信臺北有著如同巴黎一樣的魅力和潛力,相信這裡多少人曾經的青春、愛戀,或者失戀,都是街市上那份平淡開通和溫暖人情的一部分。他此前的短片《美》也在柏林得過獎(最佳短片銀熊獎),也是關於臺北:夜市,小吃,小吃攤旁平淡堅守的老一代,還有愿意在這裡立足的年輕人。“美”是他對臺北市民生態的認識,定義,想像,向往;難怪他會繼續這個方向,拍出《一頁臺北》來。

《一頁臺北》的演員,據說全部是新生代,演得好,不吃力,看著舒服。男主角那位在便利店打工,馬上要去當兵的朋友,一副鄰家小弟模樣,神態若憨若爽,尤其可愛。而惹起所有麻煩的阿洪,也在漫畫形態下有不俗表現。最沒有想到的是,宣傳中的“甜蜜浪漫喜劇”,不但有甜蜜有浪漫又是喜劇,而且是劇中各色人等皆有浪漫和喜劇,不管是盼望到海南安度晚年的黑幫老大,還是警察學長,大家分享著也都發散著一種臺灣特有的甜蜜蜜。

搞笑是慢慢摻進來,然後再加油加醋。看到鄰近結尾處的半鬧劇,再看到甜蜜蜜的結尾,不由得想,這真是在臺北才能拍出。甜蜜的輕喜劇,即使鬧,也不會鬧到《瘋狂的石頭》那種夸張;即使諷刺,也有一種體貼和溫馨。可是,這畢竟是北美華人後代的作品。如果真的是臺北人自己來拍,也會這樣甜,這樣美,這樣溫馨,或者只注重這甜、美、溫馨的一面嗎?還是說,臺灣已經進入了輕喜劇時代,而且這“輕”,並不會和生命中是否難以承受之類的命題再有多大相關?

想起 B 上星期在這裡,對臺灣印象非常好;遇到幾位計程車司機,罵臺灣亂,罵政府多變,罵民主沒甚麼好處,常常緘口無言;一位大陸新娘更對她說,你乾脆搬來臺灣住好了。臺灣,臺灣,你的甜美和恬美,單純和複雜,還能再帶給我們一部《悲情城市》那樣的史詩巨作嗎?

2010年4月5日星期一

人在臺灣:一頁知本(之三/結束)



下得山來,天已轉暗,路邊蘭花和金銀花的香氣更濃。山谷中現出的星星點點燈光,在山下溪邊的公路上連成一線小街,雖然遊客不多,三五小店還沒有關門上板。一位老板娘努力招呼我們進去看看山裡的特產,我們可是真餓了,直奔前面的餐廳。

這是計程車司機崔先生推薦的“龍鳳小吃”,後來聊天知道,主人和崔先生一樣,老家都是河南。不過,主人並不多說話,我們也就沒有問他是否認識崔先生。這裡菜蔬的最大特點是新鮮。店家在旁邊桌上擇菜,看上去也沒覺得怎樣特別;第一道菜端上來,就是這桌上擇的野菜山蘇,清炒之後碧綠鮮嫩,既脆且滑,第一口嘗過,個個贊不絕口。清蒸石斑,也是非常鮮嫩,輕滑又略有肉瓣,比入口即化更具風味。從東京過來聚會的M,來時特別帶了搜索打印出來的臺北餐館攻略,原本沒有計劃在臺北之外遊覽,如今跟著我這個半瓶子“本地人”誤打誤撞到這家小館,竟也極為贊賞,連聲說比在臺北吃得還好。這真是一次意外的收獲。

臺東溫泉旅館大樓在公路靠山的一側,旅館的溫泉池在公路對面靠溪的一側,住宿客可以多次泡湯,直到半夜十二點。我們吃完晚飯回到旅館的時候,門外已經停了幾輛大客車;等我們買好游泳衣(也是因為事先沒有計劃好),進入湯泉,裡面已經有很多大陸客。一位東北大姐,看我剛下水,不知做甚麼好,非常慷慨地將按摩噴泉的位置讓給我,感覺是另一種親切。

上一次在臺灣泡溫泉,還是六年前的春天。當時正值總統選舉,忽逢“319”槍擊案,人心惶惶,雖說和我並無直接關係,還是無法安下心來,匆匆入水,匆匆上岸,基本上沒覺得有甚麼享受。因此可以說,這次是我第一次真正放松泡湯,而且是盡力爬山之後,再好不過的結合了。我們幾位後來都聚集在角落裡比較高溫的幾個小塘裡,在 T 的鼓勵下,我還交錯替換地在攝氏40度的熱池和攝氏17度的涼池裡反復進出,確實頗有全身舒展的感覺。“假東洋人”也說,日本人最喜歡這種又可以爬山又可以泡湯的結合。

這樣大的運動量,加上那樣的美食,回到旅館房間,幾乎是倒頭便睡。B 後來說,那些陸客很晚了還在走廊和開著門的房間裡大聲說話。我一點都沒聽到。

第二天清晨醒來,時間還早。走到外面,山谷間空氣的清新再次撲面而來,如果再冷那麼一點點,就會很有點悚然凜然的味道了。門前已經停了兩輛小貨車,車上堆滿一籃籃當地水果,卻是從來沒有見過的物事,淺綠顏色,柚子大小,若有若無的紋理像蓮花瓣一樣,從摘下的梗柄處向另一端凸出的小尖頂聚攏。問車旁的小販,她很奇怪地反問,“你們導遊沒有告訴你們嗎?”看來是專做陸客生意的。果然,半個多小時之後,昨晚的陸客集合準備上車離去,兩輛車上的果籃已經所剩無幾。

小販告訴我們,這種果子叫“釋迦”。有沒有學名呢,她就不知道了。我們非常好奇地看了半天,還是空手走開了。但此後幾天,B 一直很失落,最後終於在臺北迪化街的一個市場裡看到,買了一個回家。放軟之後,試著掰開,裡面一瓣瓣的白色果肉脫落開來,果然很像蓮花花瓣;吃起來,頗香甜,每一瓣中間有一顆黑棗一樣的核。T 說這像是柿子一類的果物,於是覺得味道形狀真的有相似之處,雖然顏色完全兩樣。品嘗臺灣特有水果,是從芭樂開始,這“釋迦”是讓我們印象最深刻的。

準備離去時,三四車陸客已經走得無影無蹤。看來他們的行程安排就是在這裡過一夜,泡一夜溫泉。我們的崔先生卻哪里都不見蹤影。正在疑惑,忽聽旁邊一位小巴的女駕駛在打電話,說是找不到客人,B 上前詢問,才知是崔先生送來接我們的,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畢竟昨天只是隨口一說,誰知道這邊遠小鎮裡偶然遇上的司機是否可信呢。但是 T 和 B 都毫不懷疑。來臺灣沒有幾天,他們已經喜歡上了這裡的人情味,覺得那種互相信任、熱心幫助,都是在大陸已經久違的。這位司機小姐同樣熱情有加,一路上不但幫助我們查對回程火車時刻,而且離去以後還再次來電話,說是火車時刻有錯誤,她查的是從知本發車的時間,我們還要提前一刻鐘,才是臺東的發車時間。我們完全是陌生人,沒有任何機關背景,私人出遊,遇到這樣的好心人相助,真的讓人感動。

2010年3月30日星期二

人在台湾:一頁知本(之一/之二)



新在柏林電影節拿到獎項的《一頁臺北》本周五就要正式在臺灣上映,上個周末各個報紙的文藝版都有報道。看到這些報紙的時候,我卻不在臺北,跟著來訪的親戚一家去了臺東。

可笑的是,大家事先都沒有做準備,路線和班次在腦子里都是模模糊糊,各自住處距離又比較遠,約好早上八點在臺北車站見面,已經很晚了。原來想像的是坐小飛機去綠島,可是拖到火車上才打電話訂票。結果,周五周六兩天,每天各三班飛機已經全部客滿,而且也趕不上周五最後一班船了。於是臨時決定在知本下車,開始了我們的一頁/一夜知本之行。

當然啦,我們並沒有《一頁臺北》男女主角那樣的情感之旅,也沒遇到什么驚險境遇。不過,原本是計劃不周聊以充數,卻不料知本確實帶來很多驚喜,讓每個人都覺得不虛此行。

下車之前參考英文導游書,據說一路上有無數住宿機會,個個標榜自己的溫泉和民俗特色,而且會追著拉客,讓人不勝其煩。於是根據推薦,提前在快到知本森林公園的東臺溫泉旅館定位。這個旅館確實服務齊全,價格實惠,值得強力推薦。

從知本火車站到旅館,大約有十幾分鐘車程,從海邊一直開到山裡。公路蜿蜒上去,一邊是山,一邊是溪。山邊有民居、小店、新式旅館,溪邊堤岸時高時矮,有時隱沒在樹叢後,有時又聳起足有一人高,而高處卻也殘留著去年(2009年)八八水災的破壞痕跡。這是南迴線火車轉入東海岸後時時出現的景象——大片灰蒙蒙的礫石與雜木,在兩山之間鋪開寬闊河道的陣勢,一直伸向海邊,讓人想起泥石流沖來之時,也驚嘆這幾乎是火山灰覆蓋般的劫後荒漠。

知本溪的灰泥覆蓋,畢竟夾在兩岸高山上濃密的植被之中,還不算太刺眼。而且,從橋上走過,就會辨別出一道也是灰蒙蒙的溪水,仍在湍急流淌。不過,溪水只占用了河床中間窄窄的一道,旁邊的機械正在努力挖掘清理八八水災帶來的堆積物。雖說已是周五下午,施工的怪手和卡車汽車,一直在河道裡忙碌,硁硁咳咳的巨響,在山谷中持續到很晚。這個著名旅游景點重新恢復溪水清澈,應該會比一路上原民農業區那些受災河道要更快一些吧。

計程車司機崔先生通達而開朗,只要談話稍微停頓下來,他就會獻上一個新笑話,一會兒是現任總統馬英九,一會兒是前總統老蔣小蔣,再一會兒又是統一大業,還外加推薦介紹當地獨特風味的餐館。我們很快就忘記了計劃不周帶來的焦慮和不快。說起我們的旅遊計劃,他也熱情地提醒我們種種注意事項,並許諾,第二天一早就來接我們去臺東的福岡碼頭。

(下接之二)

安排好旅館住宿,已經是下午三時。旅遊書說森林公園下午五點關門,於是匆匆忙忙趕過橫跨溪河的大橋,進園遊覽。

這一片山林,空氣清新,甫一進入,身心就覺凜然爽然,稍走幾步,已經在上山的之字路上漸行漸高,遊覽圖上顯示的遊客中心,離入口不遠,卻是平地拔高,我們兩位年歲稍長的婦女,都開始微微喘息了。向下看去,只聞到陣陣花香,下面攀滿金銀花的路邊石廊和石廊盡頭的入口,已經覆蓋在濃密的綠色之下,看不見了。

從遊客中心出發,我們沒有取那條九百多級踏階的“好漢”坡道,而是選擇了相對平緩的回轉路線。前兩天下過雨,這兩天又比較乾燥,真是爬山的好天氣,既濕潤,又不潮悶;走在綠樹叢中的砂石土路上,腳下時時踩到近來的落葉,有一種特別的清新。路邊的參天大樹,時不時會佩戴著橢圓形的說明牌,告訴你這是甚麼樹,有甚麼特征。小徑轉角,也會有路牌,友好地提醒前進方向,也提醒園中要注意的防火事項,而且,還會有小亭或長凳供遊客休憩,一派臺灣人的溫情風格,非常令人愉快。

這條小徑雖然比較平緩,還是有上坡下坡的部分。吸取前些天暴走暴停心慌頭脹的教訓,我時時調整呼吸,也注意挺直腰腹,分擔腿部負擔,果然感覺好很多,不禁信心大增。一圈走下來,到了“好漢”坡和環形路在中段相交的十字路口,大家坐下來休息時,我已經暗暗決定要爬到山頂。他們幾位猶豫了一會兒,參照導覽圖,決定至少要到上面不遠的“千根榕”去看一看,於是大家又魚貫而上。

千根榕那里雖然坡度也很陡,卻並不是濃蔭蔽日的氣象,反倒敞亮起來,藍天白日,朗朗可見,還能看到對面的山峰。照了相,歇了一會兒,所有的人似乎都還行有馀力。再走上去,上面還有更多的千根榕,垂下無數的氣根,接到地面,纖細粗壯不一,卻都乾凈整齊,周圍地面也很少雜草灌木,宛如晴空下一幅幅拉開的垂簾,與以往在巴西等熱帶地區看到的氣根糾結起的濃密燠熱,又有不同。
臺灣氣根樹木隨處可見,臺北市就有不少,不過總有些灰塵覆蓋,髒乎乎的感覺。比較起來,這里還是有些特色,令人感覺清新愉快。

走走停停,最後,同行的六位全部到了接近頂部的最後一個岔路口,真是意想不到的全體滿意。我於是又一鼓作氣,跟著唯一的一位年輕人,上到了頂端的觀海亭。亭子有兩層,全部用厚重的木板搭成,油漆似乎也還新鮮,毫無剝落的跡象。可是一路走來的臺階,一層層厚木板攔出的碎石踏腳,卻有不少木料腐爛脫落的地方。不知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是同時整修的嗎?再者,這樣潮濕多雨的地帶,使用木板不是很容易腐壞,需要時常更換嗎?是不是石板路鋪砌起來更費工,還是本地傳統偏向於用木板?

終於上到頂,就要開始下山,卻並不比上山輕松,一步一步都要盯著腳下,一點不敢抬頭看風景。在不大整齊的木板路上,走得累了,還要注意落腳穩當,生怕一腳踩滑,不免仍然如上山那樣要喘;可是每腳落在實處,不一會兒又是兩腿簌簌地抖,肌肉也酸疼起來。幾個人不由得想起三十年前曾經一同上泰山,也是一路石階上去,再一路石階下來,兩腿簌簌地抖,幾年以後都還記憶猶新。這次距離當然不能和泰山比,但我們的年歲也不能和三十年前比了。前前後後走了三個小時,才又走出這個森林公園。出園之前,先去看了一個清澈幽微的小瀑布,水聲錚錚,洗凈一切煩惱,非常喜歡;又在走回遊客中心的路上,看到一棵棵大樹上,寄生著簇簇精致的蘭花,開得一副暗香浮動的自在,幾個人都不禁嘖嘖贊賞。

(未完待續)

2010年2月6日星期六

人在台湾——露茜走了


这是朋友传来消息时用的标题,台湾人表达对生命敬畏之心的习惯用法,让我们从文革时代成长起来的人看着,也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

看到消息的震惊,出乎我自己的预料。那一刹那,竟有目瞪口呆的感觉——怎么可能?怎么会呢,我还刚刚在这个博客上写过她在世新大学舍我纪念馆主持研讨会,还在想,什么时候应当去拜访她一次⋯⋯

很早就听说过成露茜的名字。说很早,是因为大概总有十几年了,但也只是听说而已。具体原由已经忘记,当时在UCLA读历史系的朋友提起来,好像在帮她做一些事情。那时她是否已经退休?完全记不起来了。不过,朋友确曾提到她的父亲,而且还提到她接替父亲的事业,继续在台湾经营《立报》。

这是个我没有听说过的报纸,但她父亲成舍我的名字还是隐约有所闻,何况朋友提到成舍我早年与五四运动的关系,后来曾在蒋介石政权下受制坐牢等等经历,于是心里一直有着敬意。

第一次见到露茜,应该已是听闻其名之后的十年以上了,有机会和她共同进餐,别的更有资历的朋友在场,我自己席间基本没说话。又过了几年,有机会第二次共进午餐,还是有其他朋友,我还是没怎么说话。这是去年暑假,我来台湾之前不久,她也正要启程来台,临别时,她给我留下了在台湾的联系地址和电话,还特别告诉我她不但在办《立报》,还在办《破报》。这个《破》报成为我到台北以后探索的好奇点之一。

到台湾以后,我本应该去看她的。现在怎么想,都觉得后悔不已。

拖延下来的原因之一是,与露茜见面,我常常会感到很大的困惑,不能确定她的辈分,也因此在面对她永远自然而然的爽朗时,不知如何应对才合宜。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对她缺乏起码的了解,不了解她的研究,她的工作,她的一般立场,她的生活,她的兴趣,等等。缺乏了解,让我不知该从何开始;虽然现在想来,很多事情其实都可以在接触中慢慢了解,我却任其拖延,让这些借口成为懒惰的挡箭牌。

到台湾的这半年里,见到过露茜两次,都是在公共场合。第一次是去年十一月里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召开座谈会,纪念刘绍唐、唐德刚两位先辈。《传记文学》是各位前辈学人怀念刘、唐两先生时的重要焦点,露茜在座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孤陋寡闻的我,当时并不知晓这一层,心里好奇她为什么会这么远跑来参加这个会。她很耐心地等很多老先生讲完,才开始发言,谈到她怎样在刘绍唐先生过世后接手《传记文学》的出版,怎样考虑适当改换风格内容,我这才知道她和这个会的关系。还记得当时那样一种吃惊的反应,想像不出她怎么会同时办着两份报,还在经营这本久有根基的刊物。如果我知道她还担任着世新大学的其他各种职务,恐怕就更惊讶了。

那之后不久,在台湾十二月份的各种会议热潮中,就收到了世新大学舍我纪念馆演讲讲座的电邮消息。一定是露茜把我的地址加在他们的群发名单上了,这让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台湾时兴演讲或研讨会都要事先注册,也是我不大感冒的,最终还是没报名就跑去了。

这就是我上一篇博客里报告的那个会,露茜是主持人,和演讲者共同坐在讲席位置上,她姐姐坐在听众当中,讨论时,姐俩似乎出现一些我没有听明白的差异,露茜笑说,可见我姐姐从来不看我写的东西。这句话给我留下特别的印象,但两姐妹的区别,却是直到上个周末,才终于在网络上出现的各种文章中看出一些端倪。怪不得,原来露茜一直有很深厚的左翼关怀,所以才会有她各种各样的参与和坚持。

露茜参与活动和事务之多,确实令人惊诧。她出于品性的直率活泼,又是那么自然。在短短几次接触中,特别是过去半年里的三五次见面,我根本从来就没想到过她会患有任何大病,还一直计划着要去拜访她。这真是太让我吃惊,太让我难以接受了。我心里还有那么多问题想向她请教呢。

露茜,走好。您独特的生命形态,您色彩缤纷的一生,将存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2010年1月18日星期一

人在臺灣——年末忙,新年好


以前從來不知道,今年剛到臺灣,就有了切身體會:每年十二月,是臺灣學術界最忙碌的時候。原因呢?都和資源有關係。

十二月開始的那兩個星期,各個學術單位的各種學術會議,多得簡直難以想像,而且聽上去規模都不小,至少要兩天超過四五個討論分會。連我這樣平時從來不注意會議通知的人,都起了好奇心,想要參加其中的兩三個會議,又發現難以安排,不由得向這里的臺灣朋友表示出困惑。朋友一聽就笑了,告訴我說,這都是要在年底趕著花完本年的經費,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會每個會都去,主辦人也很難指望大家處處趕場。

會議多還只是一方面。到了下半月,會已經開完了,還是人人叫苦,個個忙得不見蹤影,而且幾乎所有人嘴里都會念叨著“國科會”。這雖然是個在報紙上也能見到的名稱,究竟是做甚麼的,卻一直不知其所以然。經過這樣一個十二月,才瞭解到這是為大伙兒提供加餐飯碗的衙門,但凡有點學術野心的,都不會放棄年底申請這個機會。果然,進入新年沒多久,報紙上就有爆料,主要大學校長名字列了一串,每人名下都有超過十個以上的項目得到資助,總金額忘記了(我目前還在慢慢改掉總要換算貨幣的習慣),那么多個零,總有千萬百萬臺幣吧。

再見到朋友,似乎不光多少有些放松下來的氣象,而且還加了些喜氣。一問才知道,朋友的一個小項目也得到了資助,雖然數目不足道,但畢竟沒有白忙,總是值得慶賀。學生中得到贊助,可以做下一年的留學準備了,那就更是全家高興的喜訊了。

十二月時到處轉著聽的各種會,也有單一講座性質的,其中不乏有趣者。例如一位南京來臺的學者,專門演講成舍我早年新聞實踐和思想發展的關係,地點就在卋新大學大樓頂端的舍我紀念館。若不是為此專門查看了他們的網頁,我還真的不知道這所大學就是成舍我創辦的(在他創辦的一個新聞學校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頂樓上一出電梯,就有一個關於成舍我生平的紀念展覽室。可惜當時沒有意識到,等到聽完講座出來,已經關門了,只能等以後找機會去參觀了。

講座內容很有意思,特別是成舍我在民國初年從上海而東北而北京,都是我以前所知甚少又極為感興趣的內容。不過,講者自始至終尊稱成舍我為“成老先生”。算一算他所講的年代,開始的時候成舍我不過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後來也就是二十出頭,無乃尊崇太過?

演講結束,才發現,不但主持者,而且聽眾里坐在正中的,正是成舍我的兩位女公子,神采自若,談吐大方,讓人遐想其年輕時必定很英姿颯爽,甚至頗為自信潑辣也說不定,才會雙雙主持成舍我基金會和各種學術及出版事業。人數不多的出席者中,顯然還有校方的學術主管和其他重要人物,也有陸生提問請教。會議提供的茶點相當可口,雖然我並沒有按要求事先報名,也得到了一份。消費之後,就提前離開了。

各式各樣的會議開一通下來,發現一個是積攢了大批的打印論文,有的還是相當精美的論文集,只不過都屬於非正式出版物,不能隨便公開引用。還有一個是收到一兩個會議分發的公事包,非常實惠有用。

新年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了,也忘了許愿。如果談不上甚麼別的成績,那還是希望今年能多寫幾篇博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