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年初,竟是在忙碌中度過。而這一次,竟遭遇如此多的噩耗。
在美國,過節的氣氛是慢慢積累起來的。從十月底的萬聖節開始,到十一月底的感恩節,已經是一個絕大的高潮,交通堵塞的傳說,都集中在這幾天。商家自然會提前用力,而且那力道綿延不斷,攢著勁兒向十二月底的耶誕節推拱。官家機構和學校裡的假期,也都配合,直到耶誕之後的大甩賣。一個星期慢慢冷落下來。元旦是公共的慶賀,雖然東岸有紐約時報廣場大蘋果的降落,西岸有玫瑰花車遊行和玫瑰碗體育場大學美式足球的決賽,總是一種收官的態勢。大家都準備好,年後一兩天就要上班,重新開始一年的輪迴。
在美國時,受到環境和氣氛的提醒,每年十一月,就會想到要給親友們寄賀卡。而且很怕寄晚了,耽擱在節日裡格外繁忙的郵局,拖到下一年才送到親友手中。今年的十一月,還在外面旅行。回到台灣就昏忙會議的論文,雖然看到節日燈飾逐漸出現在各處,居然完全沒有反應。等到開完會,才驚覺到,已經太晚了。餘下的一周,還是在聽會聽演講看朋友之中延續著台灣十二月裡慣有的繁忙。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跨年夜。
幾位跨年前後仙逝者,於我可能沒有什麼私人交往,但卻都有極為驚心的震撼。也因此,又注意到此前並不知曉的另幾位過世人士。今年的開端,為甚麽讓人這樣惴惴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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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位,是引起全國強烈反響的浙江樂清縣蒲圻鎮寨橋村村主任錢雲會,2010年12月25日清晨,他在令人起疑的狀況下,被工程車碾壓致死。目前的所有官方非官方正式說法都是沒有“謀殺”的證據。可是,為甚麽現場證人只有認定為司機的車主和一位名為錢成宇的村民?為甚麽電視台播出這兩位的證言時,他們都身著囚服手帶手銬?為甚麽電視播出的錢成宇證言,明確表示他看到另有四個人,而且看到工程車緩慢行駛五六十公尺,而且警方為他的證言作保,說是已經通過測謊,但那另外四個人卻從來沒有進入警方調查範圍?
雖然在新年元旦前夕引起全國網民圍觀,雖然在視頻中看到大批民眾穿梭不停去往現場,又有大批武警列陣並追擊民眾,作為只能圍觀的局外人,我心弦緊繃,知道最後很可能是沒有結果的結果,令這社會裡仍然有心圍觀的人們由悲憤而無力而放棄而萎靡而犬儒而恨意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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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著名作家史鐵生因病離世。是的,他已經長期患病數十年,只能乘輪椅而行,必須定期做透析。可是,還是無法言說的震驚。他是八十年代出現的作家裡,我最為敬仰的一位。他從病身出發,直指生命意義的思考,在現當代中國文學中,沒有他人能與之並肩。比較冷酷地說,也許是因為肉體生命在他那裡,既拋棄了他所能奢望的自我主導,又並未全然取走其巨大能量。生命的動能仍在蓬勃迸發,肉身的表象卻是無望的困頓。
讀過《命若琴弦》,我無法忍受陳凱歌詮釋的《邊走邊唱》,不得不在放映中場起身離去。至今也還記得閱讀《來到人間》時的震撼。來到人間,從來不是我們自己決定自己控制的結果。形而上的力量,可以在如此平淡細微間將我們生存的悖論如此強有力地撕裂給我們看。求生的慾望,只是作為一個生命持續生存下去的慾望和權利,在超出實事之上的層面,透過不幸而早熟的小女孩,拷問著我們這些所謂的“正常人”——為甚麽我閱讀當時並沒有覺得這篇主要是在寫那一對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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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剛剛過了不到四十個小時,傳來司徒華先生在香港過世的消息。心情分外沉重。這是否標誌著香港一個歷史時期的結束?自從1989年的六四慘案,華叔與同仁建立起香港支聯會,他就是香港良心的代表性象徵。而在這二十一年裡,香港每年六四的燭光之海,則是中華民族良心未泯的象徵。每到那一天,全球的目光都會注意到香港的維園——讓明天都聽到,今天的怒吼;讓世界都看到,歷史的傷口。
二十多年裡,世界的每一個明天,無法忘記當年的怒吼,無法全然忽視那歷史的傷口,司徒華先生功高厥偉。在海外流亡社區充滿數不清的糾葛和互相指責的時候,他堅守正義底線,絕不放棄對平反六四、追究屠城責任、還權於民、結束一黨專政的要求。退休之前,他每年必在香港立法院提出譴責中共當局六四屠殺的決議案(退休之後,支聯會立法委員仍堅持每年就同一題目提案),雖然每次都被以程序藉口擱置,仍令當局頭痛不已。每年六四,他都堅持參加紀念六四的燭光悼念,即使今年病痛纏身,也不言退。
沒有司徒華先生,中華民族過去的二十一年將會大大減色。
報道說,司徒華先生走的從容。報導又說,司徒華先生臨走前幾天,還為2011年的六四紀念擬定了口號:“平反六四,革命尚未成功;爭取民主,同志仍需努力”。在民國進入百年之際,在送別司徒華先生的時候,愿以此與同志共勉。
2011年1月4日